「短篇」高度五公分的世界

 她低頭往下看。

自己的十根腳趾正從涼鞋前端伸出來，向世界說早安。

十根腳趾的前端，塗抹著今年流行的，頹廢粉紅色光膠。

無拋光的頹廢粉紅色。

不曉得為什麼讓人覺得很適合現在世界的氛圍。

某名男同事湊了過來，好奇地彎腰窺看著她的臉，問說：

「趙小茜，妳怎麼了，幹嘛一直盯著地面看。」

她立刻退開一步。

滿面通紅。

為什麼她的反應會這麼劇烈？

不是因為她討厭這位男同事，理由剛好相反。

趙小茜把男人歸類為四種。

一種是「親戚」，這不見得需要血脈相連，有時候雖然沒有血緣關係，但感覺像是上輩子我們就是好兄弟。

一種是「路人」，路人……這應該不用解釋吧？

還有一種是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」，簡單說就是身邊已經死會的好男人，或是她超愛演員或偶像或歌手。雖然她很喜歡對方，但對方百分之百不會對她有意思。

最後一種則是「不錯呦」。

不但工作能力強，體貼細心、幽默風趣，雖然長相不是頂級帥哥，但順眼舒服……對，就是一個令人如沐春風、滿心舒暢型的好男人。

「妳臉紅了，是發燒嗎？是不是身體不舒服？」

男同事似乎被她的臉色嚇到，親切地伸出一手說：「還站得住嗎？我扶妳去醫務室吧。」

「啊·····嗯·····」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。

「不用跟我客氣，真的。」

她苦笑。「真的不是在客氣，我······沒事。」

男同事露出困惑的表情。

她向上掀開眼瞼，窺看著他，神秘兮兮地一問：「那個······有些時候，你不會在意嗎？」

「在意？」

她點點頭，視線重回地面，指著自己的腳趾說：「生活在離地面只有五公分的世界，是什麼樣的感覺啊？」

男同事訝異瞠大的眼，映入她黑又圓的瞳心，他絞盡腦汁在想著該怎樣有禮貌地回應自己的神態也一併收錄。最後——

「啊，會議要遲到了，抱歉，我先走了。」

颯爽變成狼狽，男同事賠個笑臉，落荒而逃。

暗自喊聲糟，她吐吐舌。

好不容易獲得一個機會能和他搭上線，結果又被自己搞砸了。對方一定以為天上掉下來一個「瘋子」吧。

（趙小茜，到底要幾次妳才學得乖？不要在喜歡的人面前，老實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！沒人會對妳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有興趣！）

腦內小劇場的負責人，憤怒地罵道。

（抱歉抱歉，我一時管不住“嘴巴“。）

（嘴巴：怪我囉？）

不。趙小茜搖搖頭，怪來怪去只能怪自己。

從小學，不，可能從幼稚園開始就是這樣吧？

她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。

受男生歡迎的那種“還不錯“。

不是美人等級，是恰到好處的“可愛“。

所以對她表示好感、主動獻殷勤的人還挺多的，可惜沒有一個人能撐過她的腦筋急轉彎考驗。大部分的紳士們只要聽到她古靈精怪的提問，無一例外皆是落荒而逃。

剛剛的男同事恐怕明天開始看到她就會繞路而行，或是裝作沒看到、不認識吧？因為不是頭一遭遇到這種狀況，她都能在腦子裡面生成模擬真人演出的片段，應付得綽綽有餘。

拍拍臉頰，趙小茜重振精神，跑掉了一個白馬王子的候選人又怎樣。幸好她和十根腳指頭都十分健康，再接再勵地走下去，一定會再遇到下一個，加油！

 

＊＊＊

 

哈啊———！

嚇死我了。

下班，他回到家——一間幾年前買下，15坪左右的捷運小套房。進門口立馬踢掉皮鞋，脫掉襪子，赤腳走進房間裡面，衣服沒換就撲向唯一的一張單人床。

感覺今天一早就用完了這一輩子的腎上腺素。當他聽到趙小茜問那句「生活在離地面五公分的世界」時，心臟像要從嘴巴跳出來了。

在床上一個翻身，他舉高自己的兩腳，仰看著原本一直貼在地面，現在異地而處，高高在上的腳趾們說：「喂，你們怎麼想？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扯的事嗎？她該不會是偷看了我的筆電或什麼的吧？」

腳趾們沒長嘴自然不會回答他。

「我當然知道這不太可能，她恐怕連我的辦公桌在哪裡都不知道，更別提要找到我的電腦還要破解我的密碼。」

在大拇指指甲上，長著三顆位子非常巧妙，乍看像是笑臉的黑色點點。

這是幾個月前在公司倉庫搬東西的時候，不小心撞到所造成的瘀青。初期整個指甲黑了大半，幾個星期後他赫然發現瘀青消退中的形狀，越看越像是個人臉。

兩個並排的橫點，再往下面移一點則是個圓點。

說也奇怪，自從腦內覺得那三個點像個人臉以後，大姆指在他眼中就多了分人味，每天下班後他都會看著大姆指說聲「你也辛苦啦」。

上週他突如其來有個想法，拿大拇指當主角，寫一篇名為「高度五公分的世界」的小說。描述站在自己大姆指的角度，所觀察到的人類世界日常生活，應該挺有趣的。

才剛動筆寫了第一章——。

（趙小茜是怎麼發現我的秘密的？）

他心臟仍在怦跳個不停，眼前一直晃動著她圓滾滾的大眼，黑得純淨、白得透徹，裡面不存在著任何的刺探，是那樣直白且好奇地看著他。

「真的有這種偶然存在嗎？」

如果是偶然……。

如果是……。

「明天來去約她吃個飯，把事情問個清楚。」

放下腳，他翻身坐起，下定決心。

如果不是偶然，起碼可以知道她是怎麼發現的。

假使是偶然——那全世界上應該找不到第二個和他這麼合得來的人了，又怎能錯過！對了！可以帶上寫到一半的小說，聽聽她的意見。他非常好奇她眼中那個高度五公分的世界，又是什麼模樣！

「妳等著，趙小茜，我來了。」

～fi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