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短篇」人盡可夫？非也

 他有許多的主人。

誰是最初出資的主人、誰是最愛出借他、不愛惜他的主人，現在操縱他生殺大權的又是哪一位主人等等。

這些他都記得不太清楚了。

畢竟接手的人實在太多，換手次數多到他不復記憶。

尤其是他剛被買進來的那陣子，或許是大家喜歡嘗鮮、或許是和其他相比他就是性能強，或許單純就是他更好用，所以非常炙手可熱。一天不知被用多少次，感覺一天二十四小時，他能休息的時間不到八小時，好像沒有關機的時間。

日常生活中，像這樣的對話——

「某某，你用好了沒呀！我等著要用！」

「不好意思我可以插個隊嗎？我比你更急。」

「誰誰誰，你們用完了記得要拿回來給我，我在下一堂課之前要先用完他，不然就要開天窗了。」

幾乎天天在上演。

那段時間他雖然累，但是被人強烈需求的充實感，讓他再累都不喊苦，反而把吃苦當作吃補，越累做得越開心。

百鍊成鋼，他優秀的表現讓歷任主人都讚不絕口。

「太棒了，插入的瞬間立馬有反應！本來因為這個孔都被插壞了，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地拿他來插看看，還真的活回來了耶！」

「不好用又怎麼會這麼搶手。」

「不只是插上去的反應很靈敏，這寶貝的速度也沒話說。看著那根紅線一直往前跑一直跑，別人都是十五啪、二十啪，我這邊已經是五十啪、八十啪，有多爽你知不知呀！」

諸如此類的讚美，對他而言是司空見慣、家常便飯。

即使被大家捧上了天，他也沒有因此恃寵而驕，對工作挑三揀四，對客戶大小眼，無論接客的對象是誰，是不是個討厭鬼，他總是戰戰兢兢地做完分內的工作，平淡、踏實地生活著。

日復一日，忙碌於工作中，有一天在他的周遭發生了一件事。

『不——要!!!』

被插入的瞬間，和他從事同樣工作的同業者，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，把房間內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。

『我受不了了!!!!!』

大聲抗議過後，接孔處冒出火花。

一邊嚷著「危險」，主人趕忙拔了出來。

「怎麼回事，過熱了嗎？」

「操過頭，爆掉了啦。」

「怎麼這麼不耐用，我才用一下下而已。」

「你的一下下，應該已經連續操了二十小時了吧？看監視系統上面的執行時間。」

「操壞就全怪我一個？我只是比較倒霉，接到我剛好壞掉！」

主人們邊抱怨著，邊忙著處理善後，沒有人理會被操到壞掉了的同業者。

這看似無情的舉動，他卻能夠理解。畢竟同業者現在還在冒著煙，在同業者徹底冷卻之前，主人們也無能為力。

『你還真是老神在在。』

冷不防地，和他並排工作，另一位年長他兩歲的同業者，對他的事不關己，不以為然地說：『因為自己是這裡面最年輕的新寵，不覺得有一天自己會落得和前輩們一樣被操壞、淘汰的下場？』

他沒有回話，不過講實話，是這樣沒錯。

『哼！』大兩歲的同業者冷笑一聲，說：『目光短淺的年輕小鬼。』

他是小鬼沒錯，不過他可不會衝著一位說話一出口就侮辱、冒犯他人的同業者，指鼻罵人家是老鬼，畢竟是前輩。

『好好用你那沒什麼腦漿的小腦袋瓜子，想一想。』同業者繼續說道：『少了一個前輩，大家就得輪流分攤原本前輩正在做的工作，我們每個人都會受影響，沒有誰能置身事外。倒下一個，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就會多重一分。』

這句當頭棒喝，讓他驚醒。丟厚！

『而且你是最新款的、最好用、速度又快。』另一個大一歲的同業者，也落井下石地說：『能者多勞，大部分的工作很可能都會落到你頭上，恭喜你。』

他的戰慄，不多久變成活生生的惡夢。

之前早點把工作完成，他也能早點進入休息冷卻的狀態，比其他同業者獲得更多休息時間。現在呢——越快完成工作＝越快進入下一份工作，完全是供不應求，應接不暇，沒有半點喘氣的空間。

他一邊拚死拚活、死撐活撐地接下強加在身上的，原本不屬於他分內的工作，一邊恐懼著自己會不會哪一天因為過勞，而落得和同業者前輩們一樣的下場……啊啊，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。

這種明知山有虎，偏得向虎山行的心情，地獄不過如此。

“壞掉了、壞掉了，我就快要被用到壞掉了！”

體內的每個零件，彷彿都在這樣地吶喊著，彷彿都在爭先恐後地背叛他，想要搶先放棄工作，伴隨著威脅著要當機的聲響，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工。

夾在摧工的主人們，以及罷工的零件們之間，每天每天如履薄冰、戰戰兢兢，骯髒的機油吞腹內。

極限狀態中，他無力去關心、注意四周的變化，直到某天他突然意識到……曾幾何時眾多的同業者們都消失了，自己的工作量也變少了，而消失的空位被一根根的小棒子、一片片的小薄片取代。

這些新世代們，以不屑的眼光看著他笨重龐大的身軀，嘲道：「有了我們，主人很快就會捨棄掉你們這些無用之輩。你的下一站只有被送進焚化爐燒成灰燼一途。」

是……嗎？

——或許這些小鬼說的沒錯。

他漠然地接受對方所說的話，因為過去自己也曾經看著老邁、不合時代所需、被用壞癱在地上的同業者，發出近似的感想。

這些小鬼們還不懂，「沒有人能逃過被淘汰的命運，只是時候未到」的道理。

不論你是人、是一台電腦、是一部手機，或是像他是一台光碟機，甚至像這些小鬼們是個叫做USB碟、記憶卡的玩意兒，都一樣。

淘汰、銷毀、再重生的輪迴，誰也逃避不掉。

一笑。

「謝謝你們。」

突然間一切豁然開朗，他對著小鬼們說：「我曾經以為自己只能人盡可夫地度過一生，不了，現在有你們接手，看樣子我終於可以喘口氣，輕輕鬆鬆地退休，過好日子。」

或許是沒料到他會道謝，小鬼們滿臉錯愕，過了好幾秒之後才紛紛說「愛面子的老人，真丟臉」、「不用在那邊裝瀟灑，轉身去偷哭」、「希望主人早點如你所願，把你銷毀」。

奚落、詛咒，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。

此後告別天天接客的生活，被束之高閣的話，他可以獲得從出生以來未曾享有的清幽日子，唇角就不由得上揚。

主人們來了。

「這台光碟機真的還很好用，不過資料庫現在都無紙化、網路作業沒什麼光碟需要讀取，我看大可以淘汰了。」

「總務大人，如果要淘汰就給我吧。」

「給你？你要這老光碟機做什麼？」

「呵呵呵，我爸爸留給我一套經典的炒飯教學，全部都是光碟呀。我正愁著沒有光碟機可以看。」

「原來如此。好吧，我把它列為淘汰品給你，條件是等你看完，記得借我。好物共分享囉。」

自己的退休生活安排，似乎不用小鬼們操心，聽起來會是個充滿五顏六色的繽紛生活呢，呵呵呵。

～fin